穆炜娮提起施掌乐的名字,尹晔的神色就变了,她赶紧噤了声。

    她后悔不该那么刺他

    这亲娘不在身边的感受,自幼父母双亡的她应该更能体味他的心情才对。

    何况尹晔又是被亲爹往死里打,嫡母又是那副冷冰冰地严厉样子,他在府中的日子肯定难受极了,他可比自己惨多了,自己好歹还是祖父和兄长们的心尖尖。

    穆炜娮想到此处,心里骤起了歉意。

    “大皇子生辰宴那天,我可是有惊天的发现。我还去偷瞧了那个施掌乐,那个……”

    “穆炜娮,从今以后,这位施掌乐的事情,我都不想听,我姓尹,跟她姓施的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尹晔说这话的时候,饶是淡然的脸上不见波澜,可穆炜娮却品出当中埋藏的苦涩。

    她不可能相信尹晔这番断舍离的措辞,她清了清喉咙继续道:

    “谁要提她啊,我说的是那个叫碧月的宫女。”

    她见尹晔眸光一亮,心绪稍霁。

    “就是上回在尚仪局门口,被你叫住的那个宫女,我知道她的死跟谁有关,不过也不白透露给你,你……你回费府上学好不好?你回去我就告诉你。”

    也不知道信息交换这招好不好用,她心虚地抬头看着尹晔,一脸试探。

    谁知尹晔竟然毫不关切地转身就要走。

    她望着尹晔的背影,失望地小声嘀咕道:

    “人家还想问问你背上的伤好了没有……你不回费府上课,谁帮我偷拿那封密信啊……”

    尹晔头也不回地进了角门,跟着他的小厮急忙把门合上了。

    穆炜娮手中还捏着那副画,今早在师父跟前她可得意坏了,谁知道这会子竟然碰了一鼻子灰,穆炜娮兴趣索然地将画一卷胡乱地揉进了书袋里。

    穆炜娮失望地往回走,绕过那西南角门,眼瞧着一辆归置华贵的马车,正停在尹府正门口,穆炜娮停下来观望。

    府门口立着的几个侍女正伺候一个姑娘从马车下来,马车没多久留,须臾就朝东边去了。

    那姑娘临踏入府门之际,鬼使神差的回了头,正好看见穆炜娮提着个书袋,懒懒散散地从府门前经过。

    穆炜娮刻意没去跟这姑娘对望。

    在别人府门口盯着人看,多尴尬啊。

    不就是尹府的大小姐尹晗嘛,她可是郭皇后宫中的常客。

    尹晗早年受到了先帝师的栽培,才女之名可谓是家喻户晓,去年被郭皇后召进宫中作陪侍,跟嫡公主柏槿一道读书。

    不过柏槿不待见她,说是厌恶她凡事一板一眼,做事儿死脑筋。

    柏槿虽是公主,可才学品貌样样输这尹晗一筹,在加上这尹晗据说颇得皇后青睐,恩赏不断,想是柏槿就愈发吃味,也愈发不给她好脸色了。

    穆炜娮人还没绕过巷口,身后就有马蹄响,回头一看,方才那辆马车回来了。

    当中有人支开了车帘,往外递出一个盒子,尹府守门的小厮即刻接了过来。

    穆炜娮定睛一看,车里那人不就是那个施倩怜,施掌乐吗?她回尹府?

    只见那施倩怜招呼了那看门的小厮几句,马车再一次往东而去。

    所以方才是施倩怜和尹晗同乘马车?

    这施倩怜不是同尹晗的父亲有见不得人的私情嘛?

    这都是些什么复杂的关系?

    就在尹府门口待了一小会儿的功夫,穆炜娮仿佛又勘破了尹府的一些阴私。

    难不成这尹晗也是施倩怜的女儿?这不可能,穆炜娮可是见过那澹台夫人的,这尹晗的眉眼儿随了她这女将军的母亲。

    穆炜娮打消心中的推测,骤然起了别的兴味。

    她自来不爱跟宫中的女子一道玩耍,跟尹晗也不甚熟稔,若是要把尹晔劝回费府读书,说不定他这个才女长姐会是个突破口。

    看来她得常去柏槿那里走动走动了。

    没想到还不等穆炜娮主动去接近尹晗,尹晗倒自己找上了门来。

    这日恰逢护国寺的几位高僧入宫讲禅,云起城中的诰命夫人,贵女淑媛得了皇后的帖子纷纷入宫听禅。

    穆炜娮得了这进宫的由头,这回没推脱,接了帖子,如约而至。

    她立在离皇后宫中不远的一处甬道口,抬头瞧见一对云雀正在殿顶角上嬉戏,她凝神瞧了一会儿,云雀一散,她回过神,眼前不知何时早已立了位丽人。

    尹晗盈盈一笑,和煦如春风拂面。

    尹晗虽不是费先生的学生,却常得他老人家夸赞。

    夸赞之词,穆炜娮从不上心,不过这会儿这尹家小姐对着她这样和煦地微笑,倒让她想起费先生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论蕙质兰心,当属尹家女。”

    如今这带笑的才女离她不过半步,一双水润的眸子盯着她,当真让穆炜娮眼前一亮。

    论及尹晗,夸她品优才学的溢美之词太多,倒让穆炜娮忘了,尹晔的这位长姐,可是位一等一的美人,有能让人失神的容颜。

    不过待到尹晗一开口,这美貌顿时就带了股邪气,这含笑的拂面春风刹时就散了。

    “大皇子的兵器库里藏了具女尸,穆郡主可兴趣随我去瞧瞧?”

    尹晗料定了她会跟来似的,也不等穆炜娮回答,转身就疾步往甬道里走。

    穆炜娮来不及将脑子里七弯八拐的想法理清楚,就鬼使神差地跟了去。

    大皇子的地方?女尸?

    穆炜娮看到那句女尸的时候,也没能搞明白,自己干嘛跟来,这样危险又晦气又容易惹祸上身的地方,她这是干嘛呀。

    大皇子的地盘,穆炜娮几乎没有勇气敢染指,倒不是怕这皇子,主要是他养了一只獒犬,厉害得很,狩猎场上能跟狼斗。

    尹晗却对着兵器库极熟,带着她抄小路,很快就拐到了兵器库,路上竟一位宫人也没遇见。

    穆炜娮盯着尹晗那轻车熟路的架势,大皇子的地界就跟她家一样。

    穆炜娮又再想起城中贵女们暗中议论的秘闻,说郭皇后把尹晗带在身边,是瞧上了她,待大皇子被册立为太子,尹晗就是良娣……

    这难道是真的?

    穆炜娮想起大皇子那位病恹恹的正妃,别说良娣了,尹晗说不定有福气当太子妃,将来当皇后呢。

    刚想到这儿,只见尹晗合上库门,支开一处及地的垂幔,一双沾着泥的半旧女子绣鞋露了出来……

    不对,是横躺着的整副女尸都露了出来。

    “郡主快来搭把手,我们把她抬到那矮榻上。”

    这这这……

    穆炜娮揣着那点儿就快泯灭的要强小心思,勉力才没把那句“我害怕”给说出来。

    她立在原地,实在觉得今儿这出兵器库见女尸的情景,真像是做梦。

    “快来呀,我们要快,这屋子随时都有可能来人。”

    尹晗抬头看了她一眼,立时就将女尸的双臂抬了起来。

    所以那双腿是留给了我的意思?

    穆炜娮再一次鬼使神差地挪了过去。

    我胆子是真大啊。穆炜娮长吁一口气,正要抓那脚腕儿。

    这女尸?

    “她是碧月?”

    穆炜娮盯着尹晗,大吃一惊。

    “嗯,快!我们把她抬到矮榻上。”

    光把女尸抬到矮榻上还不算完,穆炜娮一口气还没缓过来,就见尹晗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药丸,塞进女尸的口中,再往女尸后背一拍,女尸喉头动了。

    “碧月她没死?”

    穆炜娮脱口而出道,抬首正好对上尹晗意味深长的一瞥。

    穆炜娮自知失言,不过她再糊涂也该明白眼下的情形了,她激动地挪到了碧月身边,直愣愣地盯着碧月的面庞看,她两腮还真有不易察觉的血红慢慢显露了出来。

    “郡主,尹晗再有一事相求。”

    尹晗脸上竟然又挂上了那抹和煦的微笑。

    别朝我笑了喂!你这笑邪性极了,上一次当就够了,再有别的尸体,我也不看了。

    穆炜娮暗自腹诽道,眉头紧皱。

    “这碧月的母亲是施掌乐的家生婢,作了尹晔的乳母,后来尹晔被我父亲抱回府中,乳母跟了来,后来碧月年长了些就成了尹晔的侍婢。”

    穆炜娮自在郭皇后宫中识得尹晗开始,就从未跟她搭话超过三句,就这样的交情,这尹家的奇女子竟然堂而皇之地就将自家的阴私说了出来给她听,施掌乐这样暧昧的身份,尹晗竟然一点儿都不避讳。

    尹晗似乎看透了穆炜娮的小心思。

    “郡主既然认得碧月,且知她几日前遭了难,尹晔那小子看来很把郡主当做密友。”

    密友?穆炜娮想起尹晔每每瞧见她就一副如避蛇蝎的冷淡神情。

    她迎上尹晗那抹和煦的微笑,毫无底气地避开尹晗真挚的眼神,她突然就不太好意思告诉尹晗,她也是偷听偷看才认识这碧月的,哎……

    穆炜娮带着一脸的尴尬,没作声。

    “碧月服下此药之后,约莫再有一小会儿就能醒过来,彼时,能劳烦用郡主的车驾将碧月带出宫吗?”

    “运尸?”

    穆炜娮不由得脱口而出。

    “碧月活着呢,郡主只需将她送到城门口牌坊处就好,到时候自有人接应。”

    尹晗笑了笑。

    穆炜娮再一次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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