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郡主八年未曾踏入这云起城了,若是光坐在马车里又怎么能探清这云起城变换的景致呢?这云起城中的意趣,定是要换个地方才能瞧清呢,怎么样?方才在车底下的滋味如何?于你这种乍逢变故就飞走的脾性,忽然被车身整个笼住,不得挣脱的境遇,岂不别有一番风味?”

    柏槿说完,尖着一把嗓子冷笑,仿佛乐不可支。

    “穆某人自然比不得公主,这些年览尽了云起城中的沉沉浮浮,只没想到,公主历经变迁,竟到了今日这般,府中车驾在城中仍由庶民车驾冲撞的地步。”

    穆炜娮说完,侧过头与柏槿对视。

    柏槿的装束变了许多,她绾起了人妇的发髻,头上的插戴一样不落,身上更是锦衣华服重重叠叠,尽显公主风范。

    这样浮在面上的珠光宝气倒是让穆炜娮无端品出一缕沉到里头的苦涩。

    当年那个待字闺中的小公主,享尽了帝后的宠爱,为图爽快,多少次任性地褪去沉重的穿戴,一身清丽的衣裙,阖宫上下肆意游玩。

    彼时纵是素衣荆钗在皇城中游荡又有谁敢论她半分不是呢,如今却要靠一身的穿戴去刻意显摆公主的体面……

    “庶民的车驾?郡主逃出去八年,回来了就变蠢了?那施凝烟若只是个庶民,安敢如此?”

    柏槿冷笑了两声,再道:

    “撞吧撞吧……她是把她亲娘的命算在本宫头上呢,哼!一个糊涂人罢了,且让她得意两天吧,谁让她就跟她那母亲一般,一股子狐媚劲儿,引得一杆子男人围着她打转……就连……哼!”

    穆炜娮闻及此处,眉锋骤然一挑,柏槿瞧在眼里,点到即止,遂将话锋一转。

    “那姓施的狐狸精也没占着你什么便宜,她那张狂样子还没来得及在你跟前显眼呢,不就有人替你收拾了?”

    柏槿斜睨着一双眸子,看戏似的,嘴上的那抹似笑非笑格外刺眼。

    “那施凝烟到底想占谁的便宜,你我心知肚明…”

    柏槿不去接她的话茬,眼珠子一转,又道:

    “我那小叔子,这些年去北地漠水郡戍边,循例也不过中秋、除夕才卸下差事,得闲南下,往这云起城来,今年倒是大不一样啊……还不到清明呢,就回来了,人可呆了有大半月了……”

    “柏槿!那么多年了,我以为你有些长进了,没想到阴阳怪气的话你倒是越说越顺嘴了。我告诉你,我穆炜娮既然回来了,就不怕你扯旧账!八年了,我身上纵是有血窟窿也早结痂了,你戳不着我痛处,省省吧!”

    穆炜娮懒得跟她拐弯抹角。

    “我偏要戳!结痂了我给你给戳出窟窿来,你当年走也罢,逃也罢,你还回来做什么?你回来就回来,为什么非要把杜衡哥哥也带来?人家在须弥山呆得好好的,这云起城是什么好地方?这是地狱!是魔窟!我以为你从小被一群男人养大,面上多实诚呢,没想到背地也藏着一颗弯弯绕绕的狐媚心思,天下男人这么多,你非要招惹杜衡!”

    “你也知道这云起城是魔窟地狱呢?那你还敢带着个车夫就到处闲逛,你那车夫都能把不坏好意的人给认出来,你倒好,视而不见,人家上回是卸你一个车轱辘,下回呢?你以为靠太皇太后就能保平安呢?有人就是□□里在云起城大街上要了你的命,太皇太后牙齿咬碎也就能在圣上跟前给你讨要个好听的谥号罢了!”

    “八年前就没要我的命,如今他们都懒得动手了罢,他们又何必跟我这个顶着个公主头衔的蝼蚁计较呢?”

    柏槿骤然的落寞,突然将两人之间火辣辣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穆炜娮一忍再忍,还是问出了口,柏槿闻言即刻就改了副清高的面孔,那副眼高于顶的架势,像是她用来防备的盾牌,方才的落寞荡然无存,她下巴一抬,冷笑了两声。

    “放心吧,穆郡主,我可是先帝的嫡公主,当今圣上的嫡长姐,婆家澹台一族,满门忠烈,纵是驸马爷已经不中用了,我那小叔子,这些年戍边,功勋卓著,圣上还有用得着他的时候,何况尹府还有个嫁到梅家的姑奶奶,小叔子跟常家的婚事也有眉目了……”

    柏槿言及此处,眸光一闪,直愣愣盯着穆炜娮道:

    “本公主好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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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东一座宅院里。

    被绑住了手脚的施凝烟,被人抬到了矮榻上,她嘴还被堵着,一双妙目睁得溜圆,凌厉的目光朝立在窗边的那人身上剜。

    “你倒挺野,主意都打到梅绍祖身上去了,如何?梅家人给你开脸了?”

    尹晔凭窗而立,右手一摊,当中有些鸟食,引来两只云雀,在他掌中啄食物,穿堂风一扫而过,拂起他额角的鬓发,发中埋着一记刀痕,在鬓发起落间若隐若现。

    掌中的云雀一散,他侧头微微往施凝烟身上一扫。

    “安分些吧,今后你惹的事,若是还有一星半点传到我耳朵里,我就直接让人把你绑到漠河郡去。”

    尹晔摘掉了堵住了她嘴的锦帕。

    “跟你到漠河郡?哼!你以为你是谁啊,尹晔!我上哪儿干什么,跟你有什么相关?我姓施,跟你这个姓尹的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你若是还有半分人性,就该将那柏槿杀了!留着柏槿天天在眼皮子底下,你也算是人?哼,就今天那点子事儿犯得着让你亲自在大街上把我绑来?你什么时候乐意亲自来管我?你盯得够紧啊,你早知道那车上的人不是柏槿,当年你被你那老情人埋汰成那样,到现在还能逮着机会就舔着老脸立在她跟前!怎么样,你可瞧清了?那姓穆的,眼里还有半分你的影子?若我是你,我才不会……”

    气急了的施凝烟,口无遮拦,一通胡言乱语口不择言,她巴不得贴着尹晔的耳朵,让他一字一句把她的话都听明白,可惜手脚被绑着,只能能眼睁睁地看着尹晔面不改色地缓步离开了,她盯着尹晔离去的背影,眼角挂了泪……

    “我姓施,跟你这个姓尹的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施凝烟一通厉色疾言,倒让尹晔记住了这一句,他反复捉摸着,缓步行至游廊,觉得这话格外耳熟,他抬头一看,一棵参天的古榕正立在身侧。尹府的西南角门上也有这样一棵树,好像就那棵树下,也有人说这句话……

    “二爷,您快上角门处去瞧瞧吧,那穆家三小姐,爬上了门前那棵树,说您要是不出去,她就在树上呆着,呆久了,就大声唤你出来呢。若是被夫人知道了,这……”

    小厮平虎话音刚落,尹晔嗖一下就窜了出去。

    才从费府下学的穆炜娮,将自己的书袋往树枝上一挂,三两下就上了树,寻了处方便倚靠的树杈,得意洋洋地闭目养神。她瞧见尹晔身边那个叫平虎的小厮方才窜进去了,肯定报信去了。

    尹晔今儿必须来见姑奶奶!

    穆炜娮下了学就买了糖葫芦,这会儿剩了根沾着碎糖块儿的木签,她边舔边到处看,发现在这树上视线还不错,尹府角门上有个拉泔水的伙夫调戏厨娘的样子还都能瞧清。

    还不待她看完,尹晔就立在了树下。

    “你快下来。”

    尹晔仰头看着还只顾着支棱着脑袋眺望那个伙夫的穆炜娮。

    “你上来!悄悄的,你家那伙夫就要跟那厨娘亲嘴了!赶紧上来看。”

    穆炜娮压着嗓子也难掩兴奋。

    “你快下来,府中护卫个个通晓武术,若是把你逮住……”

    尹晔见穆炜娮一门心思在探人阴私的乐趣里,完全没有搭理他的意思,接着道:

    “我母亲厉害的很,她可是会使大刀的。”

    此话一出,澹台夫人那副眼高于顶倨傲轻慢的模样骤然出现在穆炜娮的脑子里。

    她顿时就兴趣索然地赶紧下了树。

    她拍了拍衣衫上的浮尘,将自己书袋里的卷轴拿出来支到了尹晔眼前。

    “看,我画的画,这画可了不得了,费师父看了,胡子都卷起来了,乐呵呵地问我画的谁呢!”

    穆炜娮见尹晔没兴趣打开看了样子,嘴巴一撇,倒也不灰心,自个儿展开,支到尹晔跟前。

    “喏,我画得你!好看不?”

    尹晔随意的一瞥,疾言道:

    “卜风前辈所在之处是个秘密,你光顾着画画,若是因为画把前辈的所在之处泄露了出去……你!”

    “你凶什么凶啊,我画那野人了吗?我画的是你。旁人看这画,还能瞧出那野人的密室?这连枯井都看不出来,就你站在青葵里看月亮。”

    穆炜娮失望地卷起卷轴,见尹晔还是冷着脸。

    “好心好意邀你赏画,瞧你脸臭得哟,你是担心那野人?你是担心你枯井里的床榻大小的一块薄田被人发现吧?就你脸这么臭,你就该是那澹台夫人的亲生儿子,你们俩臭脸一模一样,还费心思找什么生母。你那生母,施倩怜一张鹅蛋脸,可美极了,带人半分轻慢也无,哪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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