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炜娮迈起熟稔的步子,风一样刮过往护国寺西厢去的游廊,快要到那间僧房的时候,穆炜娮的步子陡然虚浮起来,整个人像是踩在棉花上,整副脊背无端端开始晃荡。

    她一手扶在门柱上,鼻尖飘过那抹护国寺独有的香灰味,那拴着金纸的红线竟还跟当年一样被系在窗牖上,金纸带着跟当年一样刺目的光亮,晃得穆炜娮双目一黑,。

    “你能不能让你的肚子别响了。”

    那旧日的时光汹涌而来,僧房里当年那位衣袖半湿一身雪白的少年似乎还拘禁地站立着,满脸通红……

    “尹二叔,我求你,把我放下来吧。”

    穆炜娮双目一睁,神思回位,房中一身漆黑的尹晔,右手正捏着穆霄玚的脚踝,玚哥儿倒立着,眼泪鼻涕正往地上掉,一旁矮了半个头的常沅正得意洋洋的晲着玚哥儿,狐假虎威的妙处算是被沅哥玩儿明白了。

    穆炜娮一脚迈过门槛,气势汹汹地刚想为自己的侄儿出口气,被扔在地上的那幅《戴月夜归图》就撞进了她眸子里。

    她愣了愣,一脚踏过那画,伸手将玚哥儿的脚踝扯了过来。身后的济空和尚,赶忙把画捡了起来。

    “哎呦,光顾着打架,看把画糟蹋的……”

    “尹晔以大欺小!算什么英雄!这画上有我姑姑的印信!是我穆府的东西!”

    玚哥儿甫一四脚着地,嘴里的亲切的“尹二叔”就立刻变成了讨嫌的“尹晔”,他落地就三两下就把眼泪鼻涕揩了干净,躲在穆炜娮身后,龇牙咧嘴地朝尹晔挥拳头。

    “这画上也有尹二叔的印信!谁收了画,谁落印,谁就是主人!”

    常沅见穆霄玚落了地,飞快地躲到了尹晔身后,伸长了脖子冲穆霄玚大喊,边喊边带着好奇瞅着穆炜娮,心里正掂量着穆霄玚的亲姑姑若是做了自己的继母,他能有多少好处。

    “两个小爷都收收嗓子,佛门净地,容不得大声喧哗。”

    济空和尚小心翼翼西将画幅卷轴收了起来,双手合十,念了声佛,方道:

    “常家小爷说的没错,谁落印谁就是主人,往这画上落印的最后一位是敝寺的主持慧明大师,这是先主持的旧物,所以嘛……这是敝寺的画儿,两位小爷和尹将军收拾收拾请回吧。”

    “这画是我姑姑画的,你要是不还给我姑姑,我就把你僧床下有密道的事情声张出去!”

    玚哥儿涨红了一张脸,把刚才在僧房密道里的大发现和盘托出。

    “我也看见了,护国寺主持僧房里有密道就罢了,还藏在床底下!里面肯定藏了见不得人的东西!”

    常沅这会儿坚定得很穆霄玚站在了一起。

    “嗨……”

    济空和尚一时语滞留,不可奈何地扫了眼尹晔和穆炜娮,道:

    “竖子无状,两位还不管教管教?”

    瞪着一双圆目喘着粗气的穆霄玚晃进尹晔深潭似的一双眸子里,像是一颗顽石划破了深潭的死寂,眸中激起的潋滟一闪即逝,尹晔抬手抚了抚鼻尖,低声道:

    “我知道密道里面有什么……”

    “尹晔!”

    穆炜娮即刻打断道,眼里的戾气倒把一旁的常沅吓了一激灵。

    她好凶!

    “玚哥儿,这画是尹二叔的……你……”

    “可是这明明是姑姑的手迹和上面还有您的印鉴。”

    玚哥儿的目光在尹晔和穆炜娮的身上极速逡巡,脑子里飞速的刮过一个念头,难道这画里的男子,真是尹晔?

    “你先跟姑姑回府,画的事儿待会儿再说。”

    穆炜娮伸手玚哥儿的手腕子,冷不防撞上了常沅的带着一丝莫名幽怨的目光。”

    “沅哥儿可是想随我们一同回去?常府的人也在到处寻你呢……”

    “他未来的姑父在这儿呢,干嘛跟我们一道?”

    玚哥儿一听姑姑想把常沅送回常府,顿时不乐意了,本不乐意即刻离开的他,飞快地瞥了尹晔一眼,慌忙把穆炜娮往屋外拽。

    “郡主……这画怎么就成尹晔的了……”

    一旁早就目瞪口呆的济空和尚眼看着穆炜娮一脚踏过了僧房门槛,这才回过神来。

    “那画在你手上至少八年了,八年都没瞧出个花样,如今就当丢了罢……”

    济空一路追着穆炜娮到了寺门口,她才了撂下了这句话。

    让济空想不到的是,穆炜娮话毕,送来了开天辟地头一遭慷慨,竟从荷包里抓了一把金瓜子,亲自放在了济空手心里,脸上画了皮一般,带着浓度不低诡笑,

    “大师这些年为了这画,实在是费心了,这把瓜子不成敬意,就当是这些年为那画,扫扫灰,除除尘的辛苦钱了。”

    济空眼瞧着姑侄俩的身影消失在了拐角,盯着掌中的一把金瓜子,暗暗叹了口气。

    这画弄到尹晔手上又该生出多少事来……

    还当尹晔是当年的尹晔?

    算了,这些难道这妮子不明白?

    这日常沅回府之后就闷闷不乐的,用晚膳时只是盯着碗筷发呆。

    “沅哥儿这是怎么了,去护国寺胡闹了一场,倒是带了一身的“六根清净”回来,瞧瞧这副茶不思饭不想的呆滞小模样哟。”

    常依薇今儿带着晚归的常沅在常老夫人处用晚膳,老人家用茶水漱了口,打趣道。

    “护国寺那地儿,素日里你也不爱去啊,今儿倒乐意了?”

    老太太捏了捏沅哥儿的小脸蛋儿,笑眯眯地一脸和善。

    “反常的还不止这一桩呢,沅哥儿素与那穆府玚哥儿不睦,今儿这趟护国寺,两人还是搭伴儿去的。”

    常依薇笑了笑。

    “听说你俩竟去了那济空和尚的僧房?如何?和尚的卧榻可有什么不一样?”

    常老夫人闻言,眉峰一挑。

    “这倒是奇事,入了佛寺不拜菩萨,去瞧人老和尚的卧房是什么道理。”

    沅哥儿任由两个长辈取笑他,自个儿只是撇着一张嘴,在碗里挑挑拣拣,心想:我才懒得去看什么和尚僧房,还不是穆霄玚说什么,和尚偷藏了他姑姑的画,我才跟去的……

    常沅低垂着目光,想到了自己死去的亲娘……

    他生母在世的时候,也有好几幅画被赞是妙手丹青的,方才玚哥儿姑姑的那一幅画,他躲在一旁远远地瞧了一阵,虽说看不真切,可私心里觉着比起他生母,定是差了一大截的。

    “我是去看穆郡主的画……”

    常沅垂着脑袋,并不打算隐瞒心事,这话一出,眼前的两位长辈不说话了。

    “那画技艺寻常,比起我娘的妙笔,差远了。”

    常沅说完,朝祖母作一揖,规规矩矩地出去了。

    “八字没一撇的事儿,怎么倒让孩子知道了?”

    常老夫人歪在软塌上,脸上掠过一丝不悦。

    “沅哥儿既是在外府的学堂修学,就免不了总能听到些流言蜚语,何况那是费府学堂,云起城中耳报最快的世家子弟可都在里边儿呢。”

    “前几日,你父亲还到我跟前来细聊了几宗阖府搬到云起城来的好处,他倒是滔滔不绝,这云起城在他口中竟是没有一处不妙,要我说今儿这一宗就是大大的不妙,常沥不过给了那穆郡主一个眼神,到了孩童耳里都能听出个“娘”来。”

    常老夫人边说边在脑子里把这事儿反复思量了个遍。

    “我听说那费老先生的桃李遍布东渌的世家大族,沅哥儿能在他府里听到这样传言,莫不是费家就有把这事儿传开的意思?那穆府里可各个都是费老的“桃李”啊……”

    “老夫人是意思是……费府是帮着穆家在……”

    常依薇脑子里掠过穆炜娮的模样,心想,穆家如今在朝中并没有什么高的声量,哥哥娶年岁已长的穆家三小姐做填房,似乎并无不可,她还是摄政王郡主……

    “沥儿若是寻这穆家的老姑娘做填房,两家都不算埋汰,至于她摄政王郡主的身份……我们沥儿是太后的亲侄子,国舅爷的嫡子,她入了府也是正室堂妻……也无甚委屈她郡主身份的,不过这费府的风向……得差人好好打听打听,这郡主像是还长我们沥儿一岁半岁的,摄政王和穆家由着她到现在都没嫁,定是有些暗处缘由。我们常家刚来云起城那阵,流水似地打点了云起城中各家高门,我怎么对这位穆家三小姐毫无印象?这些可得都得打听清楚了。”

    常老夫人越说越觉得离奇,呷了口茶再道:

    “我们常家在这云起城中的呆着的时日实在太短了些,如今碍着摄政王和太后的干系,城中各府虽有打点来往,可都是明面上的多,各府后院妇人们的交情,碍于时日尚短,终究轻浅了些。姑娘家的闺中秘事,交情寻常的夫人小姐就算是知道也是守口如瓶的,你是个聪明孩子,总是有办法的,且看你父亲和哥哥的意思罢。”

    常依薇一边答应着,一边从老夫人房里退了出来,心里默默盘算着老夫人交代的事情,最简单的法子就是上太后宫里提,可是太后身边耳目太密,一不留神就能让旁人知道,对世家姑娘的清白有疑虑且差人打探本就是极不体面的事情,可况这位还是享有皇家金册的郡主

    常依薇琢磨着,打探这种事,相熟还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品性高洁为人正直嘴严持重……

    一个清丽的倩影渐渐从她脑子里浮了出来,常依薇轻轻一笑,这人可再适合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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