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整间屋子都安静了下来,默然无声的三人,眼神一滞。

    “就在护国寺西侧的禁苑里,挂着一幅画,画像上的人就是姑姑,绝对没错!”

    被玚哥儿提起的这两幅画迅速攻占了穆炜娮尘封的记忆……

    那个披星戴月的好时候,那个在一小片种满青葵的枯井之中,仰头望月的模样,在穆炜娮的脑中盘旋着……

    被解酒汤压下去的酒劲儿再次攀爬上她的四肢百骸,她整个人恍若虚浮在飘荡在这深夜的穆府前堂上,顷刻间就要掉入旧时光给设下的陷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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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月夜耕,嗯……不错,有那么点儿雅致的意思,娮娮这回交上来的习作算是上了点儿心,再接再厉,少琢磨那些偷懒摸鱼的事儿,技法能比现在还好。”

    费先生细看穆炜娮上交的图卷,满意地捋了捋须。

    原本难得夸赞炜娮一次,她还来不及得意,不防老人家又开始“未雨绸缪”的编排她了,还真是夸赞一句,警告十句,穆炜娮撇了撇嘴,不防脊梁骨上被人一戳。

    “穆炜娮!穆炜娮!”

    后座的龙景岳,看她正高兴,正用笔杆戳她。

    她转过身就把龙景岳的笔杆折成两半,飞快地扔进了一旁的篓子里。

    “别介呀,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得来的川笔,蜀地来的,云起城都没几支呢。”

    龙景岳怕又得罪她,只得小声嘀咕几句,毫无骨气地把笔给捡了回来,委委屈屈地侧头偷觑了坐在右侧一桌的娄文茵一眼,这姑奶奶本就跟穆炜娮是穿一条裤子的交情,寻日里就不爱搭理他,这几日更是一副眼高于顶的架势。

    穆家三小姐自被掳劫之后回来,就没搭理过他,连带着娄文茵也厌恶他。

    她是把掳劫一事都算在了他龙景岳头上的意思。

    他是真冤啊,他是想吓吓尹晔,可没想到那天下学,穆炜娮和尹晔这两个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能一道回家,手下人找的这起子“劫匪”也是没眼力劲儿的,光想着掩藏耳目,硬是把一旁的穆三小姐也劫了。

    若是他在场,哪敢寻穆府三小姐的开心啊,别说穆三小姐那俩哥哥一身匪气,刀枪棍棒使得很溜,都是混世魔王的尿性,他自然是不敢惹,光是穆三小姐还是肃亲王的义女这一点他就不敢动一点儿歪心思。

    龙景岳想着那日肃亲王亲自上龙家府上质问掳劫穆郡主的事儿,一脸铁青色,他爹都怵得慌,他就没敢看肃亲王第二眼。

    而且就说掳劫尹晔,他也不过就想吓吓他,天黑就放人,谁能想到这事儿能折腾一整夜。

    尹府、穆府、肃亲王府全都出洞找人,连天子的禁军都抽调了,整个云起城被翻了个底朝天。

    他龙景岳被亲爹打得下不了床,躲在屋里战战兢兢。

    他硬是想不出,这两人明明就在护国寺,云起城那么多人,护国寺都搜了不下十次,人影也没有。

    怎么到了这第三日,两人就在城东一处马市突然出现了。

    龙景岳死活想不通,不想平白担着罪责,他忍不住用前座穆炜娮可以听到了声量道:

    “这事儿真不能全怪我!这些天你们去了哪儿,发生了什么,你自己知道,你若是有点儿良心,就合该好好想想,不能平白冤枉我。”

    穆炜娮不为所动,倒是一旁的娄文茵,挪到炜娮身侧,在她耳边私语道。

    “行了,龙景岳这回也没少吃苦,说是被他爹打的下不了床,家里的老太太心疼他,这折腾得病了一场,我家老太太都去瞧了一会,他真被打厉害了,龙家费了好大劲儿,都把宫里的御医给请来了呢。”

    “我就是想让他长长记性,姓龙的无法无天惯了,家里的人还都宠着他,这会儿定要让他永生难忘才好。”

    穆炜娮得意地冲娄文茵眨了眨眼睛。

    如穆炜娮和娄文茵这等闺中密友加同窗玩伴的关系,穆炜娮在讲述她和尹晔离奇失踪的那一夜的时候也有所保留,为此娄文茵总是吃味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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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醒!醒醒!”

    穆炜娮醒过来的时候,娄文茵早就进了她房间,脱了鞋袜正坐在她身边,一双光脚抵在她的咯吱窝处,凉凉的双脚被捂的严严实实的,文茵一副极受用的模样。

    “鄙人这咯吱窝尚能暖二夫人的双足,真乃三生之幸。”

    穆炜娮讲完一把抓起娄文茵的脚,用指甲盖在她脚底厮磨。

    娄文茵被穆炜娮挠痒挠得,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两姑嫂的笑声越过厢房,悠悠然飘在穆府的游廊庭院中。

    那份独属穆府的带着笑的早晨死寂了八年,今儿终于回来了。

    “你不对经儿啊,昨儿你才喝了几杯啊,就吐了,过了一夜你这会儿眼下还有些青黑啊。”

    娄文茵明知穆炜娮不会说实话,可她忍了又忍还是把话说了出来,她身体不如从前了,逞强也难盖那丝莫名的虚弱。

    文茵见她眸中一滞,心下就发凉。她别过脸,又道:

    “你那马车昨儿后半夜就到了啊,瑞哥儿他们几个听说你带了礼物,早围着那马车眼馋半天了。”

    “这车赶得还真快,那日下了大雨,路途泥泞,我估摸着至少还要三日才能到呢。”

    穆炜娮收拾好穿戴,抬脚就要往外走,得赶紧把孩子们的礼物给收拾出来。

    “那寻常车夫自然是指望不上的,但是有高人护送马车过来,自然就又快又稳了。”

    娄文茵故作高深地瞥眼瞧了炜娮一眼,先她一步踏出门槛。

    “高人?”穆炜娮急忙追上她。

    “那杜衡可是灏衍先生的徒弟,自然是高人。”

    娄文茵说完转头瞧了眼,愣在原地的炜娮,眉峰一挑:

    “我可头一回瞧你二哥这样礼数周全的照应你身边的男子啊,说!穆府是不是快有喜事了?”

    娄文茵一把抓住穆炜娮的手腕儿,一副不回答就别想走的架势。

    昨晚,一家人带着醉话在前堂一通热热闹闹的胡言乱语,文茵和炜溗歇下的时候都三更天了,可这被窝还没捂暖和,文茵的陪房何妈妈就递了话进来,说炜娮的行李马车到了。

    不就是载行李的马车到了吗,屁大点儿事儿也用得着这会儿来打扰她休息,她刚想斥那婆子几句,那婆子急忙道:

    “随车一道来的人,有位叫杜衡的公子,二爷跟前的庆安忙着招呼客人抽不开身,差了个小厮过来硬是让赶紧给通报一声,说是这杜公子是要紧的客人。”

    自那“杜衡”的名字传进来,本趴在一旁烂泥似的一动不动似已昏睡的穆炜溗,一个跟斗就翻了起来,三两下披上外袍,腰带都还没系上就推门往外走。

    “喂,你的头发,乱成这样人怎么去迎客。”

    娄文茵眼瞧着炜溗的架势,边疑惑这杜衡的身份,边将自己的拾掇了下,也跟了去。

    娄文茵去了前堂,招呼了客人就落座一旁,沉默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位叫“杜衡”的人,她确信她从未见过此人,自然对这人一无所知。

    可瞧她丈夫那架势,这杜衡仿佛是他天大的贵客,若说是好友吧,丈夫那礼数周全人模人样的作派又透着一股子拘谨,若说是什么高官贵人吧,杜衡一身通体的青衣,腰侧别着刻有万盛莲的玉符,这人应该只是位医者。

    娄文茵突然想到穆炜娮那遮也遮不了的孱弱……难道……

    “这杜衡谁啊?你妹子的医侍?”

    两人招呼好杜衡,再回到卧房躺下的时候,娄文茵就不打算让穆炜溗轻易就睡了。

    她扯着装睡的炜溗的耳朵,又道:

    “光是医侍,我瞧着没这么简单,你妹子堂堂郡主,用得着你装模作样地深夜爬起来去招呼,你是没看见你刚刚那个样子,眼瞧着不是你妹子身边的人来了,倒是圣人驾临了。”

    娄文茵见他还是不应声,发狠揪着他耳朵:

    “你要今天不交代清楚了,别想睡了!这些年你们哥俩还瞒着我跟大嫂多少事儿?就你和大哥寻日里的德行,如杜衡那般面目俊朗,体态如松的适龄男子,你们安心往你们妹子跟前送?当年你和大哥棒打了多少炜娮身边的桃花,这会儿倒给“桃花”献起殷勤来了。”

    娄文茵说到这儿,似是想到什么,神色猾黠地笑了笑又道:

    “莫非你和大哥终于接受了妹子已经是老姑娘的事实,瞧着个顺眼的就开始半卖半送了?”

    娄文茵这话果然奏效了。

    方才还紧闭双眼,任耳朵被揪得发红也别想往这儿套话的架势,顷刻就崩了。

    他忽地一起身,盘坐在榻上,双眸里立刻就积满怒气。

    “娄文茵你少动歪脑筋套我话,我妹子就是老成块腊肉了,也有人贪咸总想舔上一口,我穆炜溗只要还剩口气,我瞧不上的人就休想靠近我妹子半步!”

    这人把话一撂,掀开被子往身上一裹,彻底不理人了。

    “所以这杜衡,你和大哥都算是瞧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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