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诡异的声音原来是一位披头散发的老者发出来的,穆炜娮躲在尹晔身后,抬高了下巴,瞥眼瞧他。

    他被一排围栏挡在一处密室里,密室里燃着烛火,隐约能瞧清此处的格局,像是一处幽闭的囚禁之所。

    这还是不是护国寺的地下呀?

    方才尹晔带着她七弯八绕才到这人跟前,可这人方才那声音可不像隔那么远的。

    近在咫尺的诡异之声,搭上眼前这人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模样,这人莫不是什么江湖诡异的术士?

    “前辈,她不是有意要闯入这密道的,还望前辈谅解,我这就将她遣走。”

    尹晔朝他拱了拱手,又作了一揖。

    “好说好说,靠近点儿,让老夫瞧瞧这小姑娘。”

    这人本想是盘腿坐在地上,垂头弓背,还当他是要睡着了,没想到一开口就激情四射地从地上弹了起来,三俩步就窜到了两人跟前,隔着围栏,冲着两人喘着粗气。

    穆炜娮被这样一个散乱这头发毛茸茸又脏兮兮的“野人”给吓傻了,本想顺着原路逃跑,往后一望,来时的路漆黑一片。

    逃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得一咬牙再一次用手扣住了尹晔的腰带,鼻尖脑门掩在尹晔后背处,忍了又忍才没整个将尹晔环抱住,她的鼻尖和尹晔背脊的距离就是她最后的矜持了。

    “哈哈,还是个害臊的小姑娘,来来来,到爷爷这儿来,爷爷最喜欢害羞的小姑娘了。”

    穆炜娮到底是不是个害臊的小姑娘也就尹晔知道,还有尹晔的裤腰带也知道……

    “前辈……”

    这“野人”兴冲冲地盯着小姑娘扣在尹晔侧腰上的手,见她半天也不把脸露出来,顿时兴趣索然。

    “有点儿害臊的小姑娘很可爱,太害臊的小姑娘就不可爱了。”

    这“野人”边说边伸手对半分开自己的流海,别在耳后,露出一张油笑满庞的脸,复又将双手交叠着搁在身后,立直了脊背,刹时就换了一个翩翩君子的招牌站相。

    尹晔瞧在眼里,扯了扯炜娮的一副,见她纹丝未动,下狠劲儿将她从身后扯到了跟前。

    “额……你……你的脸真大啊。”

    穆炜娮怕到极处,开始言不由衷起来。

    “小姑娘说对了,老夫的确面如满月。”

    这“野人”对怎么打理好自己可谓是相当了解了,就这么轻轻地中分了流海,神乎其神的一个别发的举动,瞬时整个人就不凌乱了。

    穆炜娮眼瞧他虽脸上沟壑纵横,双眼浑浊略显落魄,可那背脊一直,倒不怎么像是一个野人了。

    “小姑娘眉眼儿倒是像老夫一个故人,敢问东临孟氏一族跟你可有相关?”

    这“野人”边问边别过身,歪腰似是往一堆杂草里寻找些东西,片刻,他见炜娮不回应,略一侧头,只见小姑娘紧抿着双唇,牙齿像在打架。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管你什么事儿!”

    穆炜娮被这人的话触到心事,倒把对这人的恐惧给忘了,她蹙眉盯着这人,满脸抵触。

    “哼……欲盖弥彰!管我什么事儿?老夫无聊嘴碎,想嚼舌根。你管得着吗?你右手腕儿的那颗黑痣,东临郡孟氏的骨血大都有的,外加你眉眼儿加那股子犟气倒是有点儿像东渌太学里那个嘴巴比我还碎的孟启仁,就是当年把北境的议和使者给说吐血的那个。”

    “你才嘴碎呢!不准你说我舅舅!”

    穆炜娮还是太年轻了,经不得讹诈,三言两语就算自报家门了。

    “哟呵,老夫眼浊,竟不识肃亲王郡主,失礼失礼,郡主大驾光临,也无甚可招待的,要不您进来坐坐”

    “野人”说完,见小姑娘委屈地眉头紧皱,气鼓鼓地冲他怒目而视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

    “尹晔,你把老夫这儿当慈善堂了?自己一个不知道亲娘在哪儿的成日往我这儿跑就算了,今儿还带了个没爹没娘的来。”

    “你说谁没爹没娘呢!你年纪那么大,还又脏又臭!肯定有爹娘生,没爹娘养!”

    穆炜娮又急又气,脱口大吼。

    只见那“野人”拾起一支画笔,闻言,指尖一顿,直立的脊背微一侧弯,顿时就有了一丝倾颓之意。

    骂人“有娘生没娘养”是不对的,穆炜娮自小没少为这句话和小孩子们打架,这会儿她竟然用这话来攻击别人,出口的当下,自己也惊着了。

    她带着后悔和激动等着那“野人”的回击,那人却半响不言语。

    三人间这须臾的静默被拉得很长,穆炜娮差那么一点点就忍不住要像眼前这人道歉了。

    “这是卜风前辈。”

    倒是尹晔开口打破了这剑拔弩张的静默。

    “卜风?卜风不是琴师吗?”

    小孩子有一点就是好,情绪来得快,去得更快。炜娮忽闪着方才还擒着一丝泪意的眼眸,满脸探究。

    这会儿“野人”卜风也回过神,把手里的那支笔到舌尖舔了舔,就在穆炜娮恶心又好奇的眼神中,抬手点亮了一侧石壁边上的三架烛台。

    光亮一聚,炜娮这才发现,那隐在幽暗处的石壁上,竟绘满了大幅的壁画,纵是对画艺兴趣乏乏的穆炜娮,略微一览,也不得不睁大了双眼。

    “哇!”

    “哼…你也是费松涛的学生吧?一脸没见过世面的寒酸样,怪不得如今的费家人连帝师的位置也守不住了,教出来的学生都这幅样子,还帝师?呵呵。”

    “卜风前辈,您这画画得真好,可这嘴也是真贱啊。”

    卜风老头冲她挑了挑眉毛没再理她,自顾自从一堆杂物里挑出画笔和颜料,开始在那壁画的边角处勾勾画画。

    穆炜娮来不及合上惊讶的嘴,侧首一望,这画占据了东首的整副石壁还不算完,烛光不及处,还有大幅的着色,深深浅浅往更暗处的石壁处延伸。

    一个名震四国的琴师,据说多年不闻踪迹,世人道是高人自在逍遥,四处游历去了,没想到在云起城的一处地下密室里作画?

    琴师?嗯?作画?

    不过有些的高人自诩琴棋书画满门精通,琴师会画也不稀奇。

    不过……为什么是这个地方?

    不等穆炜娮再作他想,倒闻一阵环佩叮铃之声。

    她顾盼左右,生怕又什么黑猫白猫的……

    凝神细听,才发现,这老头不得了啊……

    双足上系着铁链,这铁链还真长,够这这老头在这密室里撒丫子跑步了,可也仅限在这间密室罢了。

    看来这琴师卜风是被囚在此处的,囚在这儿画画?

    一个废弃又恶臭的密室有什么好画的,密室上面不是护国寺吗,上菩萨跟前画去啊,这护国寺不是每年都往菩萨金身上涂漆吗?这涂漆可是要费百十来位画师好一番功夫的。

    在这么个地方,浪费什么闲工夫啊。

    穆炜娮见这老头画得认真,也不敢出声询问,只得瞪大眼睛瞧着那满壁的彩绘,啧啧称赞。

    老头是野,不过这画是真好啊……这烛光微弱,看不真切,她都觉得气势逼人。

    像是画得……一艘海船?

    “尹晔,你身上那味儿哟!这一回,身上都不打理一下,就往这儿来了,你那个所谓的计划要开始了?”

    老头撇了尹晔一眼,复又横了炜娮一眼,从他那个杂物堆里捯饬出一个瓷瓶,朝穆炜娮扔了过来,道:

    “你……别光站着,你替尹晔上药。”

    “上药?”穆炜娮一脸惊讶。

    “你没闻见尹晔一身的血腥味儿啊,这回他老子又赏他鞭子了吧。”

    尹晔受不了穆炜娮直愣愣地看着自己,慌忙别过头,往一边了挪了好几步远。

    卜风老头自己都邋遢成这样了,自己的身上的酸腐味儿闻不见,倒是顾得上尹晔身上的味儿。

    可她今儿跟尹晔呆在一块儿的时间不算短了,她可什么也没闻到……

    穆炜娮用拇指摩挲这手里的瓷瓶,瞧着尹晔那回避的模样。

    看来他身上有伤的事儿还真被这老头说中了,一听让她帮他上药,又是一副和尚避色的模样。

    穆炜娮撇了撇嘴,白眼儿一翻,她还真瞧不上尹晔一副比小姑娘还能害羞的德行!

    她双手背在腰后,往他身边几个大步,把他堵在密室的一墙角处。

    “脱吧!”

    “不要你管。”

    尹晔侧身就要从这被穆炜娮围起来的角落里钻出来。

    穆炜娮急忙伸手,右手掌抵在墙壁上,左手不忘时刻戒备谨防尹晔逃走。

    这姿势还是她从她两个亲哥堵别人家小姑娘的时候学来的,专对付脸皮薄就顾着害羞的人,绝对能让对方走不动道。

    彼时尹晔还没到身量疯涨的年纪,两个身量一般高的小孩儿在角落处对峙的模样,瞧着有些可笑。

    尤其当中的女孩尚不知道自己从兄长处学来的男儿专属动作用在自己身上有多滑稽。

    后来两人年岁稍长,颇有默契地对这一出“密室威逼上药”的戏码讳莫如深,谁知卜风老头却不放过他俩,一再当做笑谈反复提起。

    所谓当一切已成往事,这往事却并非过眼的云烟,后来被忆起时,没想到两人的反应到调了个位置。

    轮到穆炜娮涨红一张脸,而尹晔嘛,自然是一副低着头反复品味的样子……

    这都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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