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云霞烧着,粉的橙的大红的,各种妖艳绚丽的色彩杂合一处。一滩黏稠的颜料慢慢搅和、渗透、流动,像极了千崖山上黏稠的流年。

    山中不知岁啊,连日子都比别处慢一些。

    怎么一不小心,就过了这么多年。

    景源来到千崖洞口,探知到洞内无事,放下心来。虽然不知道长生搞的什么幺蛾子,人没事就好。

    千崖洞口有块丑石,景源撩了袍子坐了上去。

    景源叉手而坐,向千崖洞里看了一眼,一片漆黑,望不到底。他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便阖上眼休息。

    眼前仿佛出现一团火红色的影子,总是不安分地跳动,总是擅长揪住人心,狠狠扭成几瓣,再用烈火烧成灰烬。

    木府现任门主,木离离。人如其名,生命茂盛,恣意生长,情绪饱满。仗着个半仙身份,日日拿鸡毛当令箭,做事全不按章法,就是一个典型的山妖。她带着一帮小弟,在千崖山上过着美滋滋的山大王生活。

    这家伙无组织惯了,为妖大大咧咧,记性也不太好。自己干的荒唐事,没过几天就忘了。

    她大抵是早就她对他干过什么。

    她是这样的性子,今天爱不释手的玩具,第二天就能丢。

    说了喜欢的,也能忘。

    没事,他还记得。

    他记得就好。

    一天,两天,三天……

    山中的日子慢,这三天更是如此。景源一向是个很有耐性的人,他仍然跟之前一样,坐在丑石上,倚靠着石壁,有时假寐,有时看看天边的孤鸟飞过。

    长生在这期间来过一次,送了点饭菜过来,也没多说什么就走了。

    第三天早上,洞口的风突然吹得特别狠,像是决堤的洪水一口气涌出。须臾,一红影从洞中飞出,搅起四周阴冷的风。

    在洞口站定了,是一女子,眉目娇艳,顾盼生姿。长发如瀑,脖上戴一银项圈,一袭红衣飘飘扬扬。

    她瞧见了洞口的人,二话不说一手捏决向丑石打去。丑石没碎,却激起一阵火花。

    “你好大的胆子!”

    木离离心中还挂念着长生前几日的戏言,心中又忐忑又害羞,难道真是景源所说?

    他为何不亲自来说?

    同游灯他收到了吗?

    在山中数年,木离离早在心中暗暗挂记景源,却不知景源心中所想。前几日听闻长生之言,现又见到景源,一时不知如何面对,只能化羞为恼,假意斥责。

    景源叹了口气,果然她不愿意他来,可不是她叫他来的吗?

    他从石上跳下,闪到一旁,堪堪避过。木离离还不罢休,一连串的火光向景源打过去,电光火石之间,地上已被砸出几个窟窿。木离离步步紧逼,景源只能招招闪避。

    在洞口坐了三天。他的衣服也没来得及换,变得皱皱巴巴,眼底有青黑,下巴上也有细细的胡茬长出。在木离离的攻势下处于下风,景源显得格外狼狈。

    景源只知道躲,一点也不还手,还顾及着站在外侧,以防木离离一不小心从崖边跌落。木离离打了一会儿便觉得没意思,唰地一下收了手。

    景源只知躲避,不论其他。难道他已经忘记自己说过的话了吗?

    木离离心中有些失落,她面色冷峻,无视景源,径直向前走去。

    景源也停止了闪躲,向木离离这边跑来。

    三月不见,闭关清苦。

    她双颊清减,一身红衣看着更加宽大松垮,清瘦不少。

    景源小心翼翼地瞧着木离离的面色,开口道:“山主,”话一出口,自己也被沙哑的声音惊到,有摩挲干燥的树皮感。

    他顿顿,“是我不好。”

    多日不见,开口艰涩。

    景源生性沉默,软话也不怎么会说,只能硬着头皮道歉。

    木离离的态度完全在景源的意料之中,前段他急忙下山,未来得及知会她一声。

    木离离此人,刚愎自用,还特别小气,最讨厌别人挑战她的权威。她一定气他不辞而别,拂了她山主的面子。

    “下山那日有急信说狼妖生事,我实在走得急,无法当面跟你说。”

    景源慢慢从背后走近,拉住木离离的衣角,轻轻拍去刚刚打斗溅上泥点。

    木离离故作冷静的神色微动,长生没有传错话,果然是他的意思吗?他果然是喜欢她的么……

    “我只好托长生转告,先行下山除妖。”

    景源心想,除妖是大事,总该情有可原吧。木离离虽然平时刁钻任性,但在正事上从不含糊,想必她能原谅前段日子自己不辞而别。

    听到景源的话语,木离离心中好受许多,原来他下山之前就想表白的,只是有事被耽搁了。思及此,木离离脸上也悄悄爬上红霞。

    景源仔细端详木离离的神情——她别过头去不看他,怕是气得厉害,脸色都气红了,像个鼓涨的河豚。

    她鼓足勇气,转过身来,把自己的衣角从景源手中拽下,直视着他——“你是认真的?”

    “自然。”景源点点头。

    见他神情认真专注,木离离的胸膛中像长出了满满的熟豆荚,蹦蹦蹦地向外跳,嘴角不受控地翘起,压都压不下来。

    “那……”木离离低下头偷笑,不知道该说什么,在山中待了这么多年,哪里想到这呆子突然开了窍。

    她小小声说道:“那你……一盒芙蓉糕就把我打发了啊。”

    芙蓉糕也太敷衍了,就没有其他的东西给她吗?她可是把最珍贵的同游灯都给他了。

    景源微愣,对,木离离跟长生一样,对人间的东西感兴趣,吃得也多。一盒芙蓉糕,怕是不够她吃的。

    可是,他也没买那么多吃的啊。

    那还有什么呢?他下意识向腰间摸去。

    腰间却只有她的匕首。想起来意,他赶紧把匕首掏出来,放在她手上,“你若不够吃,我下次给你多带几盒。你的匕首怎么能随便取下,你快好好收着。”

    不够吃?她想要的是吃的吗?

    男女定情,不都要两相授予?他怎么一点诚意都没有!

    木离离听得生气,脸色也不好,“给你就拿着,少见多怪。”

    “这……”木离离突然又生气了,景源也不知道为何,还想劝她收回去。

    “拿着。”木离离声调都高了几分,一副气鼓鼓的样子,狠狠瞪他,他便不敢再开口,尴尬地把匕首收了回去。

    算了,等她消气了再给她。

    “你就没有其他的给我吗?”

    木离离咄咄逼人,景源敛下眼帘,无言以对,“应该……没有了。”

    “嗤”,木离离气势一转,发出一声轻笑,开始笑起来。生就明眸皓齿,笑起来更是美艳夺目,活生生一朵似火海棠。

    她侧头看他,眼波流动,斜斜瞧着他,闲闲散散伸出手玩弄他散下的一缕头发丝儿。

    景源整个身子都僵了,一动不敢动。

    她今天怎么这么奇怪,生气起来让人无从招架。

    木离离脸上是笑的,眼神却冰冰冷冷,“只有这些吗?这就是你的诚意?”

    她一下一下慢慢捋着景源的头发,二人湊得很近,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可以听到。

    她再凑近,唇贴到景源耳畔。

    木离离吐气如兰,轻轻挑起尾音,呼出热气似有蛇蝎子舔过。

    “山主!”景源慌乱无比,心脏快要跳出喉咙了,往后退去,拉开二人的距离。

    木离离又一步步向他逼近,两人的距离又拉近了,“我……”他情急之下,往头上抓去,拔下些东西放在木离离的手里。

    木离离愣了愣,手心上有着毛茸茸的触觉,停了脚步,低头一看,一根金黄色的毛静静的躺在她的掌心,像是……鸡毛?

    景源见木离离不再逼近,松了口气,强压下急促的喘息,“带了的带了的。”

    “这是……”木离离心中大概猜了七八分。

    怎么……情急之下把这个抓下来了。景源也呆住了。

    ……总不能跟她说是自己的毛吧,她肯定会觉得自己敷衍,景源突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嗯……你拿着吧,这个……在凡间很有用的。”勉勉强强挤出一句。

    他一说完,心中咯噔一声,低下头不敢看木离离表情,暗骂自己谎也不会编,又要被骂。

    过了一会儿,也没听到木离离说话,他悄悄抬头一看,木离离拿着那根毛在脸上蹭来蹭去,开心得不行。

    至于吗……一根毛而已……看来她下山下得挺少。景源有点心疼木离离,孩子在山上的日子挺单调的。

    他放轻语气,轻轻哄着:“这次是我错了,不生气了,啊。”摸摸她的头,扯扯她的衣角,“衣服上沾起泥了,我们回去换衣服,我给你洗了吧。我们回去,好不好?”

    木离离不耐地把景源的手拍下,扭扭身子,嘟囔着“要你管”。还拿着那根毛蹭来蹭去,景源感觉很别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毕竟那是自己的毛,现在被放在她脸上摩擦。

    他有点后悔把毛给她了,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要蹭了,这是路上捡的,顺手带上了。”

    木离离抬起头盯着景源,“你!”犹豫一会儿,一副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的样子,像是被噎住了。

    最后索性狠狠瞪他一眼,“跟你没什么好说的!”小心翼翼地把鸡毛收入怀中,一扭头走出千崖洞,把景源甩在身后,抛下一句

    ——“走快点!废物!”

    居然这么说也没生气,景源更是摸不着头脑了。

    今天发生的事远远超过了他的认知,先是木离离把匕首给他了,后来又说芙蓉糕不够吃,现在居然一根毛就哄好了,还抱着一直蹭。

    景源望着她的背影,什么石妖,根本是猫妖啊,他想。炸毛的时候看上去谁也不能碰。可真到了被顺毛的时候,一边侧着头咿咿呀呀不理人,一边又使劲往你怀里拱,拦都拦不住。

    嘴角不由自主勾起一丝浅笑。他本不是一个爱笑的人,这下山的三个月也没怎么笑过。见了木离离,不知怎么他心中欢喜,自然就笑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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